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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说新语,或玩石以恭漫谈刘向

赏石,鉴石,我自知是个门外汉,由于天资愚钝,加上早年间地理和化学两门课程时常摇摆于及格与不及格之间,以至于,我观石头,一如石头观我一般,潜台词都是“相看两相厌,不如忘之于江湖”。尽管如此,案头的这本《石头记》依旧令我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想来原因或许有二。一是耳目一新。《石头记》看似“记石”,实则“记事”,乃至“纪实”,书中虽偶有对石料质地、纹路、色泽、硬度的专业性分析,然醉翁之意不在“石”,在乎“石”后之“事”也。与其说,这是一册具有攻略、指南意义的“云林石谱”,毋宁说,它是一本用以遣兴逸志、颐神养性的“石”说新语。书中文字有长有短,图中石头或明或暗,文图交错,相映成趣。叙述时而开阔,时而浓缩,张弛有度,娓娓道来,谈笑间机锋暗藏,斑斓处禅意流露。真佛只说家常话,记言则朴拙自然,状物则白描点染。大道至简,真义无穷,用心品咂,蔚为可观。

二是亲切可感。常言道,知其人,识其文。向东其人,我斗胆使用“熟络”二字——在工作上他是我的领导,在学术上他是我的师长,在生活中他是我的前辈兼朋友。多年前,我到省作协创联部实习,诗人刘向东,便早有耳闻。当时年轻气盛,幻想着攀谈时能博得赏识,于是便急功近利地浏览了一遍他的诗集《顺着风》。但事与愿违,虽同处一院,却从未获得哪怕一次上前问候的机会。向东印象,就此搁浅在了“远观其人,近读其文”上——阅其诗,清新细腻,浑朴而不事雕琢;察其人,高大魁梧,不怒却自带威仪。“猛虎嗅蔷薇”的主观错觉由此种下,深埋心底。然而,缘,妙不可言。三年后,我有幸调入省作协,协助操持《长城论丛》的创刊工作,执行主编恰巧正是向东老师。随着交往的日渐频繁,此前根深蒂固的先入之见随之不攻自破,土崩瓦解,向东的形象也逐步立体丰满起来。他为人谦和平易,从不倚老卖老。对我这般晚辈,亦能放下身段,摆低姿态,切磋文艺,探讨业务,在他手下干活,会感到无比的幸福与惬意。甚至于,时常错愕,如此魁拔的体形中竟然安置着这样一副如水般的心肠;有时嗔怪,向东的亲和多少有些辜负了他那熊腰虎背的身型。捧读《石头记》时收获的亲切感,想必就与这份“熟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众所周知,向东以“诗”闻名,故称其诗人并无可厚非,向东亦乐享其名,毕竟写诗既是他的职业,更是他的志业。然而,仅囿于诗人称谓,则不免又将其看小了,看窄了。因为诗歌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磅礴斑斓的刘向东。诗论、书法、金石、风水、烹调、鉴酒、品茗、刻章、园艺、装帧……几乎所有艺术门类,向东均有涉猎,且颇具研究心得,称得起半个专家。随便什么话题,只要你起个头儿,没有他接不住的。更令人瞠目的是,他不仅聊得开,还谈得深,讲得好,各种门道、堂奥、玄机、要义,都能给你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你不得不惊叹,这家伙简直就是隐于少林寺藏经阁里的“扫地老僧”,一副人畜无害、善哉善哉的模样,却身怀绝世武功,高深莫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话扯远了,说回石头。窃以为,在向东众多的审美嗜好之中,真正能与诗歌并驾齐驱的,非“石头”莫属。向东爱石如命是出了名的。他与刘小放、大解并称河北文坛中的“风尘三侠”,三足鼎立,声震石门。这在《石头记》的序言中多有述及,不再赘言。这里我且用一次切身体会加以辅证。去年,省作协办公室房屋改造,向东无奈只能暂住对门库房,于是嘱我协助搬家。与其说是搬家,倒不如说是搬石头。平日里,他的案头、书架、床前、门后摆满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石块,每每有人造访,总要“显摆”一番。这下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向来珍视的宝贝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负担。原本只是一步之遥的脚程,因为石头,我们足足搬了一整天。经历此事,我着实体味到了什么叫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明明就在对门,却走得举步维艰。更“可气”的是,向东指挥我们搬家时,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小心,小心”,也不知他是担心石头砸到我们的脚,还是害怕我们碰坏了他的石头。事后,我们纷纷打趣道:人家孔夫子搬家,是汗牛充栋,刘向东搬家,则是与“石”俱进。

诗人刘向东,自号山人。山里有什么,石头最多。向东进山,只为一事——捡石头。故“诗人”亦可谐过音去,改称“拾人”或“石人”,即一个名副其实的“拾石头的人”。若问:石头又笨又重,捡之何用?山人定答曰:无用,好玩而已。

向东好玩。好玩之人方能写出好玩之文。《石头记》就是这样一本好玩之书。如若不信,且读读书中自序《答客问》,便一目了然。文章开篇诉苦道:“玩了快半辈子石头了,想来随手就能写一本与石头有关的书,可真写起来才发现,难。即便是报社约稿,亦迟迟不敢动笔。”难在何处,向东只字未提。窃以为,于他而言,码字出书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在话下。他着实在意的,哪里是写不写得出,而是怎样写才会更“好玩”。这不就像王熙凤当着刘姥姥的面说:“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你说气人不气人。但气归气,终究还要为他的这份童真与才情所折服。毕竟,开篇说“难”,不过开胃小菜,下面的“主客问答”才是正餐。向东深谙曹雪芹以假乱真、瞒天过海之技法,于是拟了一篇子虚乌有的访谈录。一问一答,有来有往,煞有介事,实则是老刘的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翻看正文,更是有趣至极,篇篇都是好玩的文字。什么叫“飞龙在天”,哪个是“一苇渡江”,这个像“黛玉葬花”,那个似“精卫填海”……给每一块石头命名的过程,都是一次有趣的发现,一场头脑的风暴,是自我与万物的无声交谈,是理性与想象的贴面舞蹈——《彩陶》中有父女俩的温情脉脉,《悲歌》中有挚友间的惺惺相惜,《脸谱》中有遇见宝贝时的眼前一亮,《雕像》中有捡了便宜后的欣喜若狂,《慈航》中有含饴弄孙时的其乐融融,《相依》中有情侣间难舍难分的情意绵绵,《石说不二》中有参禅悟道后的醍醐灌顶,《母子》中有乌鸦反哺时的大爱无疆,《天问》中有临江怀远后的长歌当哭,《生命》中有沧海桑田般的千年一叹……一本《石头记》,真可谓是包罗万象,五彩斑斓,明心见性,气韵生动,天马行空,妙趣无穷。

读罢《石头记》,我从此又认得向东一番,不是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文人,倒是太行脚下、滹沱河畔,玩“石”以恭的当代奇士了。

《石头记》,刘向东著,河北美术出版社年8月版

(燕赵都市报文/赵振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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