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弘《长林石几图卷》，纸本设色，31.1×.8厘米，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孙克弘与《长林石几图》
文/朱万章
（朱万章，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从事书画鉴藏与美术史研究，著有《书画鉴考与美术史研究》《销
夏与清玩：以书画鉴藏史为中心》《书画鉴真与辨伪》《过眼与印记：宋元以来书画鉴藏考》《画外乾坤：明清以来书画鉴藏琐记》《画里相逢：百年艺事新见录》等。同时兼擅绘画，出版有《一葫一世界：朱万章画集》《学·艺：朱万章和他的艺术世界》和《学之余：朱万章绘画近作集》）
一高士倚栏兀坐小亭中，侧身而观远景。亭为通透之木亭，亭中桌上，陈设有盆栽菖蒲、梅瓶、砚台、笔洗、笔筒、香炉及彝器。亭四周茂林修竹，绿树成荫，亦有嶙峋之山坡，壁立的山石。一蓝衣书童在亭前浇花。在画中主人的前侧，依次为垂柳，流淌的小溪及石拱小桥。在修竹和篱笆合围中，有水塘、芭蕉、雕栏、草庐、仙鹤和绵延起伏的浅山，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在山一侧，一蓝衣人从山涧抱琴而至。在远山处，有影影绰绰的城墙。在画中主人的后侧，亦为浅山与小径，一老者拄杖而行，一蓝衣书童负重随行其后，而在老者之右前侧，在茂林与山坡间，露出半截廊亭。这是明代画家孙克弘（—）笔下的《长林石几图》所展现的风貌。在画中，既有极目远眺之全景，俯视山川，颐指气使，亦有细致入微的近景，一草一木，纤毫毕现。
孙克弘，字允执，号雪居，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官至汉阳太守。他本以花鸟画著称，在其传世的数十件作品中，几乎都为花鸟画，笔者亦曾撰文考察过他的朱竹及其《百花图》卷，唯独于其山水画少有涉及。究其原因，无外乎其山水画极为罕覩，在明代画史上，几乎可忽略不计。此画而外，笔者仅见其有《仿高房山山水》扇面（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海日初升图》轴（上海博物馆藏）、《仿高房山山水图》轴（广东省博物馆藏）和《长山雪霁图》扇面（安徽省博物馆藏）等四件山水。从形制及艺术价值与文献价值而论，此图均属孙克弘山水画中的佼佼者。
明·文徵明《真赏斋图卷》，纸本设色，28.8×78厘米，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此图画心并无作者题识，但在引首有朱文长方印“东郭草堂”和白文方印“汉阳太守章”，在画心骑缝处，则有白文长方印“克弘”。在拖尾，作者另纸题跋曰：“寄题吕进士雅山先生《长林石几亭》一首：尝闻语水上，高林抱城曲。遥岑耸晴翠，方塘漾寒绿。因兹丘壑赏，开园构轩屋。卓哉飞熊裔，襟怀美口独。不尚桃李华，绕轩惟种竹。年来已成林，森森列苍玉。于中石为几，傍镂诸简牍。挥洒画时贤，珠玑灿相续。散帙来清风，弹琴泻寒瀑。秀色映书惟，凉阴护棋局。劲节傲冰霜,虚心远尘俗。偕前苍雪飘,檐外碧云宿。为竿鱼可求，荷锸笋堪斸。龙孙日已长，鳯雏时见育。开轩命宾友，飞觞醉醽醁。未特夸渭川，何须羡淇澳。于焉得深趣，足可悦心目。六逸与七异，千载继芳躅。余弱冠即知有雅山先生，居家孝友，择交喜施与，读书善古文辞，盖西淛之高士也。曩宋初阳避寂居松，与余交最久，语乡曲必首称雅山先生，既而冠寿，初阳果为夺去，乃处田卢以居凡十年矣，今初阳复来访余，言先生有美园林，花木之盛于一邑，园之西有修竹数千竿，构亭置石几于中，每花月时，集诸朋侣雅歌投壶，分韵赋诗，此其常也。因属余作《长林石几图》，并为赋此，寄以见意。隆庆壬申蜡月望旦，华亭孙克弘识”，钤白文方印“雪居”、朱文方印“二千石父”和白文长方印“夜杼轩”。“隆庆壬申”即明隆庆六年（年），时年孙克弘四十岁。“宋初阳”即宋旭（－年后），字初阳，一字初旸，号石门，浙江嘉兴人，工诗，擅画，精八分书，曾为孙克弘作于同一年的《花卉卷》（广东省博物馆藏）题跋曰：“余每见汉阳公得美花枝，辄自把玩不已，领略天趣，故其随意点染，便能与造物争巧，至于无不经意，脱去笔墨蹊径，妙在形似之外，又非他人之所能及也。此卷花卉杂陈，种种可爱，似非一时之笔，皆得意之作，尤当珍重以传永久”。孙克弘和宋旭都擅画竹，尤其擅画朱竹，两人不仅交游密切，更拥有共同的朋友圈。“吕进士雅山”即吕炯,字心文,号雅山,浙江崇德人，明嘉靖三十四年（年）举人，曾官泰兴知县，擅诗文，与欧大任（—）、王世贞（—）、王稚登（－）、莫是龙（－）、屠隆（—）等交游，著有《友芳园杂咏》和《素心居集》。欧大任曾为其撰《长林石几铭》曰：“修竹为林，盘石为砥。淸同伯夷，贞比黔子。于焉尚羊，于焉瞻视。孤鹤青天，白云流水。委怀逍遥，齐物终始。小年不如大年，夫是之谓隐几”①，可与孙克弘的《长林石几图》相互参证，足见“长林石几”确乎是一处景致幽静的清心之地。在画心卷首右下侧有一白文长方印“崇德吕氏大雅山房心文家藏”，即为吕炯藏印。此图即是以吕炯的友芳园入画，是一幅兼具写实与文人意趣的山水画。关于画中所呈现的友芳园及其园林特色，已有论者专文论及②，此不赘述。
看得出来，作者以《长林石几亭》诗意为题刻画吕炯的友芳园美景。作者用笔细腻，赋色淡雅，颇有“吴门画派”遗韵，尤其和文徵明（—）山水画中较为精细的风格相近。无独有偶，文徵明也擅画实景园林，如其为书画鉴藏家华夏所绘的《真赏斋图》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即属此类。两图均笔致工整，青绿山水与浅绛设色并举，见出“吴门画派”风格中注重实景山水的写实技巧，但又不乏秀逸与淡雅的文人意趣。从孙克弘的《长林石几图》，不难看出其对“吴门画派”山水画风的一脉相承。姜绍书《无声诗史》称孙克弘“晚年画马远山水、米南宫父子云山，远近干请无虚日”③，而此图系其早年山水佳构，由此可见，孙克弘的山水是由“吴门画派”而上溯至元、宋，画风亦由细笔而转粗犷。《长林石几图》可看出其早期山水画形成之轨迹。
在此图裱边前隔水尚有签题：“孙雪居《长林石几图》，乙丑仲秋紫藟轩购记”，钤朱文长方印“曾植”。“紫藟轩”为沈曾植（—）斋号。除此之外，尚有鉴藏印多枚，分别为朱文方印“植”、“密均楼”、“祖函审定”、“嘉福珍藏”、“云间韩熙珍藏书画印”、“陆映绡印”、“马思之印”、“马中安”、“西邨”、白文方印“菊龄珍藏”、“青华馆”、“尓藩审定真迹”、“王京所藏”、“勤友堂”和朱文长方印“画中诗”等。“密均楼”又名“密韵楼”，乃浙江吴兴蒋汝藻（—）的藏书楼，与陆心源的皕宋楼、刘承干的嘉业堂、张钧衡的适园齐名；“云间韩熙珍藏书画印”为韩绳夫（—？）鉴藏印，韩绳夫一名熙，字价藩，其妻名陆映绡。据此可知，此画系一件流传有序的作品。
年3月29于柳南小舍
参考文献：
①欧大任《欧虞部集·文集》卷三，清刻本。
②黄晓、刘珊珊《明代长林石几图与吕炯友芳园研究》，《建筑史》（辑刊）年7月。
③姜绍书《无声诗史》卷三。69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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