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老觉得他和当时的世界是疏离的。在齐白石作品里没有到洋楼，没有汽车、电话。其实他更像是用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进城以后的那种更清澈更干净的眼睛去看待世界，只是非常好奇。
年11月，美国《生活》杂志摄影记者杰克·伯恩斯在京拍摄了齐白石作画、刻章的全过程。
年，齐白石诞辰周年。收藏齐白石作品最多的北京画院美术馆在开年后不久推出大型展览“人生如寄———齐白石的手札情思”。展览动用了四层展厅，来往观者络绎不绝，预计3月中旬结束的展览又往后延长了半个月展期。
“人生如寄”来自齐白石的一幅书法手迹。去年10月，北京画院出版的五册《人生若寄———北京画院藏齐白石手稿》，也以此四字来挈领齐白石在手札中透露的一生情感。与常规的画展不同，此次北京画院将所收藏的齐白石日记、信札、杂记、诗稿等在内的所有手稿皆纳入展示，可以说为理解齐白石提供了新一批的史料。
“岁的齐白石还活着吗？”展厅出口处，追问指向观展的每个人。
齐白石画了什么：为何留下如此多的工笔草虫？
齐白石有一幅字，写的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句话几乎是齐白石一生的总结。出生于湖南农家、木工出身，一点点拜师学诗文、绘画，最后走上职业画家的道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齐白石绘画里那些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图案出现在脸盆、水壶、暖水瓶等等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虽然这些日用品今天已经难觅身影。
北京画院美术馆、齐白石纪念馆馆长吴洪亮记得，有一次去上海开会，在上海东台路旧货市场找到一个印有齐白石画的大虾的脸盆，脸盆上的虾是偏成熟时期画的虾，“印章已经快看不出来是什么了，我猜是‘齐大’，说明不算太晚但已经有成熟面貌的一个虾。把它注上水再看，虾在水波中确实有很生动的感觉。”
虽然这位跨越晚清、民国、新中国的艺术家不乏深厚的群众基础，但一般人除了知道他的虾、他的虫草，再要谈更多就谈不出所以然来了。“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吴洪亮说，现在对齐白石的传播和理解还偏于简单化，“我们希望齐白石作为一位艺术家立体化程度更强，这需要找到大家能理解的点，然后告诉大家。这当中，展览是一个途径。”
展览中，专门一个小厅辟出陈列白石老人的工笔草虫之作，精致入微地画蜜蜂、尺蛾、蟋蟀等小虫，没有题跋印章，每幅作品下配放大镜供观众细读。艺术家徐冰研究过这批画，感慨“齐白石是细墨的专家，是调控水与棉物矛盾的高手。同样是宣纸，他的画却能调动出更多棉质的美感”。
吴洪亮为此求教过娄师白，娄师白说，或许是这些册页大小的工笔昆虫画不好卖，所以留下来，但齐白石到去世前都没有来得及补上其他内容。
徐冰的看法是，这些画大概是齐白石在年前后画的，那时候他六十多岁。据传说老人担心自己年事高后再也画不了这些他喜爱的小生命，趁眼力精神尚好时先画一部分在那里。徐冰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他要在力所能及之年把这一绝技发挥用尽，“人在某一阶段不把这个阶段该做的事情做透彻将来是会后悔的，手艺人总有对工艺不满足的习惯苛求，能看出他画这类画的时候是非常上瘾和兴奋的，这是作为艺术家的一种体会。”
螳螂、蝴蝶、虾……齐白石在工笔草虫中注入了自己作为一个画家最大的热情与执着。
齐白石的际遇：“北漂”在京的画师生活如何？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齐白石手稿整理者郎绍君介绍，北京画院藏齐白石手稿，分为上下两编：上编包括日记、书信、传记、联语、悼文、铭、记、账、药方等，以日记为大宗；下编是诗和诗序，以诗为大宗。这些日记和手稿，构成了研究齐白石生活、思想、情感、性格、交游、成长和艺术创造各方面的第一手材料。
“人生如寄———齐白石的手札情思”展览里运用了丰富的材料。《白石老人自述》的生命历程是展览的线索，日记、手札、绘画及实物贯穿其中，《癸卯日记》、《寄园日记》、《己未日记》，这些手札更是勾勒出一位艺术大师的笔墨生涯。
这些与生命痕迹交融的文字，至今读来仍引人深思。如作于年的《癸卯日记》，详细记录了他从时年3月1日到6月29日约四个月的行迹、见闻。日记中写到他十几天内为人“刻石十有二”、“画梅花幅一”、“画屏四”、“画春云过岭图”、“为同客诸君子画箑有八。倦而欲死”。“倦而欲死”四字呼之欲出。而在年，齐白石在日记中痛感自己几十年作画不能直抒胸臆的痛苦：“余作画数十年，未称己意。从此决定大变。不欲人知。即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乃余或可自问快心时也。”读来心有戚戚。
这些文字还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齐白石的际遇。“他的画有点像微博。”吴洪亮说，齐白石作品数量之大，令人吃惊，画同样的事物会题写不一样的文字，表达不一样的心情，他的题跋当中有很多日常信息，他会写他今天遇到了什么人，心情怎么样，“他其实不太在乎买画人的态度。”
年到年间，齐白石因土匪乡乱离开湖南，最后定居北京。年“五四运动”爆发，是年己未。己未年的齐白石在想什么呢？吴洪亮说，这一年的齐白石日记留存了一些。日记头一篇有记述也有画，画了一座城楼，晚霞，还有发电厂的烟囱冒出的黑烟。文字记的是齐白石到南城的一个游乐园去玩，然后看到夕阳。
“我们老觉得他和当时的世界是疏离的。因为我们在齐白石作品里没有看到洋楼，没有看到汽车、电话，就说他用农耕社会的方式思维。其实他更像是用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进城以后的那种更清澈更干净的眼睛去看待世界，只是非常好奇。他既不像毛主席那样会觉得工厂烟囱冒出来的烟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认知，他也没觉得那是污染，这是他除了非常熟悉的晚霞之外的另外一道风景，所以就把它画下来了，这就是齐白石。”吴洪亮说，他们在还原和寻找这样的一个齐白石。
这样的细部还原并不少见。北平沦陷后，齐白石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还，但日寇汉奸求画者络绎不绝，白石老人索性贴告示拒客。展览中，有一幅齐白石的手书告示贴：“中外官长买齐白石之画，可以派代表来，不必亲驾到门。自古以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见。”
《庚申日记并杂作》中还记述与梅兰芳的相识。齐白石与梅兰芳的交往，是齐如山引介，梅兰芳亲自磨墨理纸，请齐白石画草虫给他看，并还唱了一段《贵妃醉酒》。齐白石记述，有一次到一位大官家应酬，满座阔人，看齐白石着装平常，无人理睬，也无熟友周旋，十分困窘。梅兰芳到了之后，十分恭敬地寒暄一阵，其余客人大为惊讶，于是有人搭话敷衍。事后，齐白石特意画一幅《雪中送炭图》给梅兰芳，并题一诗，有一句说“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齐白石当时初上北京的境况也在此得以一窥。
齐白石的市场：清末民初职业画家的收入如何？
齐白石定居北京后，家乡的田产留给了老妻春君和她生的孩子，他在北京的生活──他和侧室宝珠及宝珠生的孩子，只能靠卖画卖印维持。齐白石不经商，也不倒卖字画，初到北京的十年也不兼职教书，一切开支只能求助于卖印卖画。
齐白石研究专家郎绍君专门研究过齐白石的润格。迄今所知，白石最早的润格是年樊樊山给他定的篆刻润例：“常用名印，每字三金，石广以汉尺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这张润格在远游十年中一直使用。再往后是吴昌硕为他定的润格：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册页摺扇每件6元。
年，齐白石的艺术已经进入盛期，作品水准有了质的飞跃，提高润格理所当然，但提高了画价，并不比相应的北京画家高。同是年的润格，萧谦中屏堂每方尺12元（比白石高一倍），扇面每件14元（高出齐白石约4元）。
齐白石与南纸店关系很好，卖画依赖画店做中介。而这种关系的标志是讲信义，保持作品的质量，画价的合理与稳定。每天清晨，白石老人起床洗漱之后，照例吃一碗普普通通的挂面（天天如此，常年不变）。吃完稍事休息，养养精神，就走到画案前，带上套袖，第一句话就要问，有没有荣宝斋的笔单？如果有，那么每天清晨老人的第一张画就是给荣宝斋画的。
年，齐白石应中华全国美术会之邀到南京、上海办画展，带去的多张画，全部卖出，回到北平，带回来的“法币”，一捆捆数目看着可观，等到拿出去买东西，连十袋面粉都买不到，通货膨胀至此。
年5月，白石老人自书了一张润格：“一尺十万（册页作一尺，不足一尺作一尺），扇面中者十五万，大者二十万。粗虫小鸟一只六万，红色少用五千，多用一万。刻印：石小如指不刻，一字白文六万，朱文十万，每元加一角。丁亥五月十八日。”但“一个烧饼，卖10万元，一个最次的小面包，卖20万元，吃一顿饭馆，总千万元以上”。白石老人感叹：时人纷纷抢购实物，把他的画也当作货物一样囤集。拿着一堆废纸似的金圆券订齐白石的画件，一订就是几十张几百张。“换得的票子，有时一张还买不到几个烧饼，望九之年，哪有许多精神，弄来许多废纸，欺骗自己呢？只得叹一口气，挂出‘暂停收件’的告白了。”
定居北京后，齐白石多自定润格，在他客厅里，长期挂着年写的一张告白：“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同年还有一张告白：“花卉加虫鸟，每一只加10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20元。减价者，亏人利己，余不乐见。庚申正月除十日。”
齐白石刻印、卖画的润格并不很高，尤其是20年代初，比一般北京画家（如陈半丁等）还要低一些，二尺的扇面，只收二元，生活很是窘迫。自年，陈师曾带他的画在日本卖大价（花卉一幅元，山水一幅元）以后，情况逐渐优化。齐白石曾经在口述中说：“经过日本的展览以后，外国人来北京买我画的人很多。”
年买跨车胡同的套院，是这种好转的标志。他刻了一方茶碗大的印“故乡无此好天恩”，意思说北京比家乡有更好的卖画环境。到年他自写了《齐白石卖画及篆刻规例》，明示：“画刻日不暇给，病倦交加，故将润格增加。”增加后的润格是：“花卉：条幅二尺10元，三尺15元，四尺20元（以上一尺宽），五尺30元，六尺45元，八尺72元（以上整纸对开）。中堂幅加倍，横幅不画。册页：八寸内每页六元，一尺内八元。扇面：宽二尺者10元，一尺五寸内八元……凡画不题跋，题上款加10元。刻印：每字四元，名印与号印一白一朱，余印不刻。朱文字以三分、四分大为度，字小不刻……石侧刻题跋及年月，每十字加四元，刻上款加10元。”
据黄苗子的说法，齐白石逝世的年，他自定的卖画润格，每尺大概在五六元。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白石老人一定想不到他的画今天的价格。全球顶尖的在线艺术品交易和研究平台Artnet根据年度作品成交额评出的年度“十大艺术家”排行榜上，安迪·沃霍尔以4.亿美元高居榜首，“南张北齐”中张大千以3.亿美元高居第3位，齐白石以2.亿美元位居第5。
（图文/少白公子）
注：以上图文节选自讲座《少白画家趣说齐白石》主讲人：汤发周
丁酉年鸡年记于华北区域北京齐白石传人书画社（北京西城区总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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