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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变化里看中国西湖寻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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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稿人语戴维

痴迷

比热爱更深一级的是痴迷。痴迷西湖山水并在荒凉野僻处爬上爬下寻古探幽自成一家的,以前有个丁云川先生,现在我们又知道了一位奚珣强,哦,不,还有一群他的“摩友”们。

西湖最好玩的不是游湖,而是爬山。而且西湖的山可以连成一片,爬山线路多多,多到可以各种排列组合,譬如从城西的老和山一直爬到城南的伍公山,全程27公里。这在别的城市中肯定不多见。

西湖的山上都是宝贝,比如那些历经风雨而幸存的摩崖石刻,当然你要懂行,你要钻研,还要有几分痴心。想想在南屏山碰到北宋司马光父子同游的题字,又或者是乾隆皇帝的御笔诗,和古人们说声“幸会幸会”,也蛮有意思的。

历史文化的传承就是这么来的。物阜民丰的时代,一样需要这样的痴人。民间文保专家奚珣强和那些“摩友”们,立了一功。

“奋进新征程建功新时代”变化里看中国

西湖寻石记

口述奚珣强整理孙侃

01

每周四晚上雷打不动,把西湖边各个山头都爬了一遍,连路两边的石头都记熟了

要说起我以前做的事,那真的与寻找摩崖石刻之类的“考古”,一点关系都没有。

年,我第一次落脚杭州,与朋友一起接手了一家钢化玻璃厂。之前,我从嘉兴高专毕业后,去过深圳、东莞,卖电子产品、帮人看油库,还办过生产家用报警器的企业,也赚了一点钱。天台人嘛,经商办企业的想法还是很多的。

年,玻璃厂不办了,合伙人也都各自回去了。我留了下来,又和几个朋友一起弄了几辆车,办起了一家小型的旅游租车公司。

这是我后来对西湖的山这么熟悉的最初“诱因”。因为搞起了旅游,想要了解西湖边究竟有哪些具有文化底蕴的景点景物。

我先从城市入手,将《杭州的街巷里弄》书里的杭州上世纪八十年代街巷图,划了54个区域方格,一处处熟悉起来。一段时间后,我又转向城市外的山林。

这下培养出了一个兴趣,爬西湖边的群山。读小学时,我就是一名竞走运动员,中学里练过中长跑,再说我们天台是山区,西湖的山对我并没太多攀爬难度。

参加西湖越野赛

杭州与文化旅游、体育运动相关的民间组织真不少。有一个山地越野群,是一个网名叫“天狼刺”的天台人组的,他也是杭州公里越野赛事的创始人之一。

有段时间,我还被好友引入过一个夜爬群,每周四晚上雷打不动,群主会带大家爬山两个小时,全部是西湖山里的野路,黑麻麻的,把西湖边各个山头在夜里都爬了一遍,连路两边的石头都记熟了。

02

被文人墨客的笔墨晕染了上千年的一座座山,奇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最精华的部分是摩崖石刻

参加越野爬山,像一根导火线,引发了我对西湖的山强烈的兴趣。古人不是说过“西湖之胜,在山不在水”吗?这些被文人墨客的笔墨晕染了上千年的一座座山,奇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在我看来,最精华的部分是摩崖石刻。

就像现在的作家文人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古时候的政治家、书法家、学者,都喜欢寻山刻石,将所见所感刻在山石上,有的是一篇文章,有的是一首诗,大多就是“到此一游”的题名。

纸寿千年,其实大部分纸的寿命不过三百年,但石刻厉害了,尤其是西湖边的山上,留存至今的千年石刻古迹不知有多少。

年,我买了一本《杭州的山》,这是年出版的一套杭州文化丛书中的一册。我花了一两个月,早出晚归,把这本书里涉及的那些摩崖石刻全部寻访了一遍。

后来,我在旧书网上买了一本浙江古籍出版社的影印本,清代阮元编撰的《两浙金石志》。阮元当过两回浙江巡抚,西湖上的阮公墩,就是他疏浚西湖后留下来的。

《两浙金石志》收录了秦到元至正年间的处金石铭文,是研究浙江摩崖石刻的必备古籍,其中西湖的摩崖石刻占三分之一还多。

爬山必备:《杭州的山》、《两浙金石志》、手电筒、登山杖。尤其手电筒是寻找摩崖石刻之利器

书是直排本,开始读起来很吃力,我就自己补些古文知识。重点当然是看西湖边的石刻,每一处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人找到过,都一一标注出来。我将西湖群山各个区域也划了格,定了每个区域要寻找的重要目标。后来我爬山寻找摩崖石刻,都背着这本书,有点重的。

对《两浙金石志》越来越熟后,我就发现有关摩崖石刻的今人记载,有不少错漏。也难怪,要一次次实地爬遍西湖边的山,作者和编辑都做不到。上千年下来,哪怕是石头,也已经被风雨侵蚀了,有的被后人破坏了,有的藏在树丛杂草里。

我想我擅长爬山,不怕费力气,又有这么大的兴致,便想着能不能有新的发现。后来,每发现一处古人没有记载的西湖摩崖,我仿佛多了一个在这个城市的秘密花园,比赚钱都来劲得多,朋友戏称我是“空佬佬(杭州话,意为一无所获)的傻乐”。

03

我拨开杂草野树,细细地找,在章太炎墓后面的树林里,发现了阮元题写的“荔峰”石刻

这是一种历史文化领域的“探宝游戏”。探究古人在记录上的错误,好像窥见了他们的秘密,还能学到很多相关知识,这个乐趣实在太吸引我。

从这时候起,我初浅地自学了古文字及石刻的一些知识。我在这方面掌握得特别快,反正就是不断地买书,琢磨,然后爬呀,找呀,恨不得把西湖边的山全都兜底翻一翻。

也从这时起,更多是我一个人在爬山了。早出晚归,带了干粮,直到天黑了,爬不动了,也饿得差不多了,再下来。

年4月,我和朋友去太子湾公园看花。后来我一个人跑到后面南屏山荔枝峰的山脚,那里的山体还保留原样,没有改动过。

那天我拨开杂草野树,细细地找。果然,在章太炎墓后面的树林里,发现了阮元题写的“荔峰”石刻。没错,这两个字是我天天背着的那本《两浙金石志》编者阮元所题。这处题字,我从没见过相关资料。在那一刻,仿佛有与阮公神交已久的不真实感。

阮元题写的“荔峰”石刻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我写了一个文章发布在网上。花港管理处的副书记邵群,就是那位为了弄清楚摩崖石刻,经常不顾危险爬上爬下的女领导,她当时正在执行主编《杭州花港摩崖萃编》,是她让文物科的同事倪小蒙、施红艳找到我,叫我带着去实地查看。

文物工作者证实,阮元题写的“荔峰”所在位置,就是史书上记载的章太炎归葬地的背山——西子湖畔荔枝峰。后来,邵群将阮元“荔峰”石刻以及另一处我重新找回的北宋石刻,一并收录进书中。

这之后,我开始疯了似地在西湖周边的山上爬呀找呀,很多山头爬了多少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每天一早出门,很晚回来,然后翻着手机上拍的各种摩崖石刻,拿着古书对照。发现一处与古书上记得不一样的石刻,就快乐的“自我膨胀”一番。

04

我们每个人看了都直咂嘴巴,这些宝物中,不少是北宋年间文人墨客的题名石刻

再说一说我在小有天园望湖亭遗址发现一批摩崖石刻的经过吧。

小有天园,现在杭州人都不太知道了,它已经消失了上百年。怎么消失的?有人说是遭遇战火,也有人说是自然灾害。在乾隆年间,它可是江南四大名园之一啊(另三处是南京瞻园、海宁安澜园、苏州狮子林)。

小有天园的遗址,就在南屏山南麓到山腰这儿。

年夏天,我背着《两浙金石志》和干粮,一个人在南屏山上上下下钻来钻去。当时的我是在找北宋年间杭州知府蔡襄的题名石刻。

但在寻找过程中,却“意外”闯入小有天园最高处望湖亭的遗址。

遗址南面的石壁上,竟然发现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刻,粗粗一看,感觉很多是以前书上没有记载过的……哎哟我的天!

我沿着石壁,攀爬上小有天园望湖亭遗址时,看见周围都是杂树荆棘,脸也被划破了。这里还有乱坟岗、野猪窝,拨开被野猪叼来的、垒得足足有一米高的树枝堆,我才能站在这个约莫几十平方的平台上。天已经有点晚了,我趁着还有一点自然光,用手机对着这批摩崖石刻抓紧时间拍照。

平常爬野山就是这样爬的

快快拍完照片,我必须马上下山,否则野猪回来伤人,可不得了。这么难爬的山,野猪的奔跑速度肯定是我的好几倍。我沿着原路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的七年时间里,我与浙江博物馆的副研究员魏祝挺等人,经过好一番踏勘、察看,确认这小有天园望湖亭遗址旁侧,共有从北宋康定年间到清乾隆年间的十处摩崖石刻。

我们每个人看了都直咂嘴巴,这些宝物中,不少是北宋年间文人墨客的题名石刻,包括司马光、司马池、晁美叔、苏舜钦、章岷、张若谷、鲁元翰等。其中司马光父子题名及章岷等题名,从未在历代著录中见到过。

还有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乾隆“小有天园”御诗和“入云”御题。诗是年乾隆登临小有天园绝顶后题写的:“最爱南屏小有天,登峰原览大无边。易诠籍用怀司马,琴趣那能效米颠。百卉都知斗春节,千林乍欲敛朝烟。菁葱峭蒨间探妙,比似仇池然不然。乙酉春闰中浣游小有天园登绝顶作,御笔。”

小有天园资料备案时工作照,左起:倪小蒙、许力、邵群、本文口述者奚珣强、陈洁

这一批石刻的发现,让“摩友”(摩崖石刻爱好者)们激动,也让文物管理部门兴奋,毕竟这是在西湖景区内一次性找到这么多重要的石刻遗存。另一个重大意义在于,北宋时期的南屏山就有这么多石刻,说明吴越国开发西关(吴越国杭州最西边的一道城门)至北宋时期,这里就是西湖景区南线的中心。

没过多久,由文物管理部门牵头,在第一时间对这十处石刻进行了清理、辨识、考证和保护。我们也都参与了。

05

一石四刻,所涉朝代有唐宋元三朝,跨度近年,题名人物11人,这正是西湖文化积淀深厚的历史实证

这里说的“我们”,是爱好摩崖石刻的朋友们,也特指“摩崖三杰”。这个名头是别人起的,把我们说成“杰”,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几年,我,许力和陈洁三个人,石刻古迹寻访研究的热情一直蛮高。

许力是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特聘教师。年,我写了一篇关于唐代萧悦等题名重新发现的文章,被花港管理处文物科的倪小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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